湊合著將眾人的傷口清理得差不多後，顏檸想起了阿鬼，他一直躲著，如他那身黑衣一樣，悄無聲息地躲藏著，像一道不起眼的黑影。

顏檸慢慢地走下樓，她不知道她將見到會是阿鬼，還是於潯東。

這個念頭只是霎那間出現，又突然間消失，此情此景，不容細思。

顏檸找到的是阿鬼，他抱著刀，悄無聲息地坐在一棵大樹上。

要不是那點淺淡的血腥味，和隱約的藥味，顏檸還真不能在這山林裏獨得天厚而長得異常繁茂的樹間，找到他。

顏檸慢慢地攀爬上樹，但樹皮浸飽了雨水，濕滑得很，她爬了幾遍，都是打滑。

阿鬼伸出手來，將顏檸拉了上去。

這裏很好，繁茂的枝葉將微風細雨都擋去了，還能聞到草木間本來的甘香。

顏檸翻開阿鬼的黑衫，找著傷口。

那些傷口都已經妥善包紮好了，用的藥是就地找到新鮮血芙蓉搗碎，雖然比不上金創藥，但也比什麽都沒有要好。

除了這些以外，顏檸還觸摸到疤痕。

阿鬼是不易留疤的體質，所有的疤痕，都會被歲月慢慢撫平，但這些疤痕，眼看著與正常肌理無異，但摸起來，會有些不同。

這樣的舊疤痕很多，其中有一道貫穿了阿鬼的後背，險險地擦過那點刺青。

阿鬼按住顏檸的手，道：“對不起。”

因為父母給的那層皮囊被仇家剝去了，而顏檸絞盡腦汁，讓他重新長出一身皮囊，還給他重新捏了張臉，讓他宛若新生。

但仇家未放過他的師父，師父硬是用命換他剩一口氣，老天垂憐，讓他能獲救。他無法忘記血海深仇，便在煎熬中終於覆仇，只是這身新皮囊留下了不少傷痕。

顏檸扒下了阿鬼的黑面巾，看到的是劫後餘生的慶幸，還有欣喜，她挨著阿鬼的肩，合上眼皮，疲倦又似囈語般道：“阿鬼啊，鬼啊。”

突然，屋舍裏傳來慘痛的哀嚎聲。

顏檸和阿鬼都是條件反射般動了，但阿鬼不忘按住顏檸，將她背負在背上，往屋舍裏趕。

屋中，小柒渾身戰栗，本是哀傷至極，卻無法落下一滴眼淚。

而那些損友們，都四散開來，偶爾擡頭看一眼，但大多都在暗中擦去眼淚。

有一個損友，突然死去了，等發現時，已經冰涼透了。

人來時，以啼哭告訴眾人；死去時，雖然有友人在身旁，卻在痛苦裏安安靜靜地獨自離去，誰都沒有驚動。

顏檸安靜地坐了下來，她想起了一卷經文，有些文不對題，但她還是握著那只冰冷青黃的手，低聲背誦了起來。

她的聲音，一是要送別亡靈，二是期望能夠撫慰生者。

天慢慢地亮了，小柒他們沈默地上山伐木，暫且拼一副棺材出來。

顏檸在阿鬼的幫助下，準備為亡者入儉。

那些綻開的傷口，都在清洗後，抹上香草汁，用細線慢慢縫合，再取丹青作畫。

這是伏牛山的規矩，期望亡者離開後，來生不再受此痛折磨。

就這樣，屍體上幾乎都畫滿了畫，臉上也畫了一半，新傷舊疤都有。

等畫幹透後，小柒他們也回來了。

他們洗凈手，在沈默中為亡者穿上幹凈的衣冠。

因他們的身份特殊，只能在山間掘了個坑，匆忙下葬，留下一塊空白的奇石為標。

這一日，大家都坐在屋舍裏，沈默不語。

等入夜後，又出事了，有工匠慘死，引得人心惶惶。

且稍不留神，又有人死去，死的都是手無搏雞之力的工匠，如閻王的催命符，在警告些什麽。

小參將帶著手下的小兵，巡查了一遍又一遍，都未能發現異常，卻仍舊有人突然慘死。

小柒讓參將讓屋舍裏巡查一遍後，將人集中在屋舍裏，他要看看，眾目睽睽之下，誰動的手。

進屋後，終於沒有人死去了。

但是屋中出現了新鮮的泥腳印，是光著腳走出來的。

參將一一驗看，屋中無人光腳，今日除了小柒他們，無人上山。

不知是誰開的頭，說小柒他們在山中觸怒了什麽，將什麽帶了回來。

顏檸笑得蒼涼，就他們，能帶什麽下山，除了哀傷還是哀傷。

參將不敢懷疑小柒他們，轉而在工匠裏找內鬼。

一找，還真多出來了一個人，但又說不清多出來的是誰。

顏檸忽然嚴肅了起來，如此只能是易容混進來的，她與阿鬼耳語幾句後，一起觀察那批共計十五人、應剩十二人、卻實有十三人的工匠。

工匠們相互舉證，還拿出了看家本領來力證清白，一時間好像誰都是清白的，又好像誰都有嫌疑。

顏檸和阿鬼都沒發現破綻，這就說明對方易容手法出神入化。

阿鬼提醒了小柒，小柒即刻收起傷悲，認真察看，也是未有發現什麽。

一直坐在房梁上的包子，突然驚呼了起來，她看到了些不同尋常的東西。

顏檸他們趕緊沖上房梁，卻從房梁往下望時，見到旮旯裏沾染了些丹青痕跡。

先確定有幾處後，他們才下來，一一查看。

雖然大多是淺淡的、模糊不清的，像是被拖著走過時，不經意間沾染下的。

可仔細一瞧，勉強能從一處看出模糊的形狀，這就是顏檸早上在亡者身上畫下的。

小柒捂著心口後退了幾步，他期望損友未死，卻又有些憂心。

不知道誰喊了聲“詐屍了”，工匠們亂了，參將手下的小兵也亂了。

是迷煙，迷惑心智的迷煙！

顏檸他們見得藥多著哩，這點迷煙還真迷惑不了他們，只是工匠和小兵們開始互相殘殺，小柒他們勉力制止。

顏檸始終盯著參將，他不知從何時起，一動不動，詭異得很。

她霍地出手，掀開小參將戴著的長耳盔甲，露出了一張青黃的臉。

有人叫了一聲，撲向參將。

其實也不是參將了，不知道誰這麽缺德，不容亡者安息，將亡者掘了出來，置換了參將那身布甲，又放在了人群裏，造成了大片的混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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